各位专家，各位朋友下午好。

    非常荣幸“世界地球日”论坛提供这样一个机会，一起来交流一下关于科学本质的问题。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要有发言权，一定要有科学的根据。但是科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对于普通的大众来说，不一定特别明白。就算我们搞科研的人，如果局限在一个很小的专业领域里边，可能对科学的本质问题，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今天我就抛砖引玉，一起来交流一下科学的一些本质的事情。
 
    这是今天要讲到的内容提纲：
    1、不存在判别科学与非科学的绝对标准；
    2、科学体系建立在假设的地基上；
    3、科学的逻辑推理不是绝对严格的；
    4、科学无法提供社会存在所必需的伦理道德准则；
    5、科学不能解释物质世界的全部；
    6、生活的目的超出了科学的作用范围。
 
    我们会按顺序一一交流。
    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处在科学高速发展的时代。我们用科学创造了很多成就。比如说把人送到太空，然后在全球建立了互联网，从中国传一个照片到地球的背面，不到一秒钟。我们把虫子吃了会死的作物的基因移到粮食作物里面，自己收获来吃，所以科学取得的成就非常伟大。
 
    因为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不知不觉之间，科学，特别是自然科学，成了唯一衡量人们活动和事物标准的严格正确的知识。虽然我们没有这么宣称，可是在很多人的眼里，一讲就是科学怎么样，科学怎么样，所以它已经成为了衡量一件事物和活动的，甚至事物是否存在的知识和标准。我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教育和科学”领域下的这个条目“有什么是不尊重科学的迷信行为？”“最佳答案是，无科学根据的民间说法，都可以视为迷信行为。”
 
    所以似乎一切的学问都要贴上科学的标签，社会科学、心理科学、中医科学等等。科学甚至成为了人们的人生观。我也带很多学生，我问他你的人生信条是什么，他说是按科学办事就好了。
 
    到底科学的本质是什么？不光是科技工作者要了解的事情，也是普通人要了解的事情，因为每个人根据科学的道理，每天做出很多影响自身的决定。
 
    一、判别科学与非科学的标准是什么？
 
    首先讨论一下科学和非科学的界限在哪里。媒体上的很多论战经常会讲，这个是伪科学，那个是科学。到底什么界限可以判定什么东西是科学的，什么东西是非科学，或者是伪科学的？
 
    首先普通的、一般认识有这样一个看法：凡是从观察和经验归纳出来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加以说明和解释的理论，那就是科学了。
 
    很多人反对这个标准，因为按照这个标准，很多大家认为不是科学的东西，也会列入科学的范围。比如说住在一个屋子里，身体不太舒服了，医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有人用风水学的道理来解释：你的方位不对了，或者怎么怎么样了。虽然它可以给出一个解释，但是风水学肯定不是科学。另外比如，现在基因学发现，黑猩猩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９８％是相同的。如果按照进化论的解释来说，我们是同一个祖先进化来的，大部分基因相同这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是受天主教熏陶的，认为世界是上帝在七天之内创造的，相信这样一个理论的话，也可以解释为，这是上帝根据他自己的意志造就了黑猩猩和人类的基因就是这样的。这样看来，能够解释已经发生的现象的“学说”并不全是科学。
 
    历史上有些科技哲学家专门研究这个问题，我刚才讲的很多东西一眼看了就不怎么科学了。但是有很多学科，还是不好那么分辨的。有个科学哲学家叫波普尔，专门对科学与非科学的标准进行了研究。他想找一个标准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马克思的历史学说区分开来。我们认为自然科学是最严格的科学，其他的则不是。因此，这样一个标准应该能够把相对论与精神分析理论和马克思的历史学说区分开来。波普尔提出了一条判断科学和非科学的标准：真正的科学理论不但能解释事情，还能预见事物发展的后果，能经得起证伪的考验。
 
    解释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必须的，没有什么，还必须能预见它后面会怎么发展。这个预见必须经得起证伪的考验，也就是对事物发展的预见不能出错，只要有一次出错了，就被证明是错误的，所以叫证伪，这是一个很严格的判据了。
 
    根据这个标准，我们可以鉴别出什么是科学，什么是伪科学。比如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它预测了很多现象，在实验中都得到了验证，没有被证伪。比如说遥远的星系的光线，经过星球这样大的质量体的时候会偏转，这是事先预见到的。世界上有六七个小组做实验验证，最后证实了这个预见是正确的，所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经得起证伪的考验。
 
    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如果一个有精神病的临床病人，发生了什么问题，这个理论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但是病人下一刻会怎么样，这个理论没法预见，不能像爱因斯坦相对论一样，给出严格的、他的下一步会怎么样，所以这个不好说是严格的科学。同样的，马克思的历史学说指出，在工业化高度发展以后，社会主义必将取代资本主义。但是，现在我们看到全球的趋势，这个事情并没有发生。所以如果用这条证伪的要求来说，这个学说似乎有一点不对了。
 
    科学的理论必须能够预见事物发展的后果，能够经得起证伪的考验。现在看起来我们已经有这样一条标准了，可以判断什么是科学，什么是非科学。下次有人说风水学到底是不是科学，可以让他预见事物的发展，不准确就不是科学。我们有这样一条标准来区分它，但这个标准也有点绝对化了。科学上也不完全采用这个方法去判断和鉴别科学和非科学。比如在研究太阳系的时候，我们知道牛顿力学可以很好地解释星球轨道等等问题。但是，起初在研究天王星的轨道的时候，人们发现天王星实际的轨道和我们用牛顿力学算出来的轨道不一样，那是不是证明了牛顿力学是非科学呢？科学界不这么说，他会说这里边有我没有考虑到的因素，只要把这些因素考虑到了，理论还应该是正确的。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后来人们假设在某一个位置还有一颗未知星球的时候，用牛顿力学计算出来的天王星的轨道就正确了。用这个方法人们还发现了那个假设的星球——海王星。因为以前不知道有海王星。所以现在结论是什么呢？一个理论就算是证伪了，我们也不能够一下子说它是非科学的。比如说像刚才讲的马克思的历史学说，虽然现在社会主义没有取代资本主义，但是我们也可以说还有一些因素在这个理论里边没有考虑到。我们如果考虑了这个因素，这个学说还是正确的。比如说由于资本主义国家改善了福利制度，福利的兴起软化了无产阶级的斗志，所以取代的进程就被延缓了。
 
    现在我们有两条标准衡量科学和非科学，一个是能解释任何事情的，我们已经否定它了，它太宽泛了。另外一个是能够预见事物发展的后果，经得起证伪的考验。这一条又太严格了，采用这个标准，科学就没法发展了。
 
    所以，事实上并没有一条绝对的标准，可以把科学和非科学那么容易地区分开来，但是我们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经常会讲，这个是科学，那个是伪科学。西医是科学，中医是伪科学，会这样讲。实际上我们要问标准在哪里？事实上现在没有绝对的标准。当然我们不是说科学和非科学没有什么区分，毕竟真正的科学体系是存在着一系列特征集的，每一种科学理论能够满足这些特征集的大部分。但是一个绝对化的标准并不存在。下次说一个学说是非科学的时候，要反思我们采取的标准是什么。
 
    这里有一个范例，中国人都关心的中医，我看到今天的报告里有老师专门探讨中医。实际上，在西方科学进入中国之前，中国人全靠中医治病救人的。西方科学进来以后，因为中医跟西方科学实在搞不到一块去，所以历史上有一些人很多时候都想消灭中医。民国有一个代表人物叫余云岫，他去日本学了西医，就想把中医消灭了，觉得中医是伪科学，什么阴、阳、虚、实，这在西方科学中都找不到对应的关系。后来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卫生部有些领导，他们也遵从了西方医学的标准，要消灭中医。不是简单地要取缔中医，而是要求搞中医的人要通过西医的考试，通不过就自然消亡。建国不到四年，就取消了90%的中医。后来幸亏毛泽东有远见，给了一个指示，中医不能够消灭，还撤换了这些领导。
 
    从科学角度来说，其实要求中医做到的，西医可能从来也没有做到。比如拿证伪的要求，我想没有一种西医的方法，可以把百分之百的病人都治好，一定会有一两个是解决不了的，在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就被证伪了。但是我们也不能这样去说，因为刚才讲了绝对的标准是没有的。
 
    二、科学体系建立在假设的地基上
 
    刚才简单讲了一下怎么样区分科学和非科学。第二个我想谈的是，我们应该知道，这么伟大的、这么严密的科学体系，实际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的。并不是一开始就严格论证的，先有一系列假设，才建造出一个科学体系来，假设是从来没有被证明，也无法证明的东西。
 
    科学研究怎么搞呢？一般先要有一个预设，我们观察自然界得到一些数据，加上逻辑推理，就得到一些结论——科学的规律。科学研究，必定是以一些公认的、并且是不可证明的假设为基础和出发点的。我可以举个例子，比如说几何学，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是每个人曾经学过的，我们都知道几何学里面有个叫做公理的东西，所谓公理就是公认有理，就是假设、预设。几何建立在十条假设上面，这十条假设是没法证明的。大家都承认它是对的，在这个基础上推理出很多东西来。
 
    比如说第五条假设就是平行公理，在同一平面上，经过直线外的一点，有一条，而且只有一条直线和这条直线平行，这个是没法证明的，我们公认这个是正确的。在欧几里得几何学里面总共有这么十条假设，我们预先认为是对的。
 
    曾经有一个罗巴切夫斯基，他提出一个几何学想来证明这这些假设是可以被证明的，或者证明也许只要一两条假设就可以推出后面的假设来。最后的结果，证明了第五条公理不能用其余的假设来证明，所以每条假设都是独立的。
 
    不但在几何学里面有这么多假设，实际上每一门科学一开始都有一些假设。而作为科学整个体系来说，有一些公共的假设，所有的科学都建立在这些假设，或者说预设的基础上。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这几条假设，如果是第一次看到，可能觉得有点奇怪。第一条假设就是，物质世界是存在的。我们可能会觉得很奇怪，物质世界难道不是真实存在的吗？计算机、桌子、你、我都是存在的；第二条假设，我们的感官、感知是普遍可靠的，第一条的来源是第二条，但是又不等价；第三条，我们所以能够研究世界，能够得到科学，肯定假设这个世界是有一定的秩序和规律的，如果没有规律，没有秩序，就谈不上研究了。所以第三条假设是，自然界是有序的、齐一的、是可以被人类的智力所理解的。
 
    这三条假设，我们简单地剖析一下。物质世界存在不存在呢？除了哲学上的探讨，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我们几乎人人都这样认为，肯定是存在的。但是这件事情自从量子力学建立起来就有了变化。量子力学是现在整个信息科学的基础，所有的芯片都是依靠量子力学的原理设计制造出来的，因此量子力学的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而从哲学角度来说，量子力学暗示很多很深刻的道理。关于我们所观察的对象——物质世界和我们观察者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在量子力学里边有很深刻的揭示。
 
    因为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一般搞科学研究的人不去涉及它，但是一些大科学家，像探讨量子力学的哲学解释里面的两个派别的科学家，比如爱因斯坦，他坚持外部世界是实际存在的。另外一派以波尔为代表的哥本哈根学派，则对此有不同的解释，这个解释被现在大部分实验所证实。
 
    按照波尔的解释，一个微观物质的性质在我们观察它之前是不存在的，不是说不知道，而是不存在的。比如一个微粒的性质——粒子速度，在没有观察它之前，压根儿不存在这样一个概念。按照哥本哈根派的解释，一个微观粒子，在没有观察之前，问它的性质是没有意义的。这样引申出来就变成一个很深刻的问题：物质世界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不存在？
 
    对这个问题的探讨，国外，特别是剑桥大学等学校出了很多书，国内翻译了一些，比如《世界真的存在吗》、《何为科学真理》等等。我们以前本来认为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量子物理学的发现，变成了问题，我们的世界到底是不是客观存在的？
 
    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没有必要去把量子力学里边很复杂的方程、相互关系去探讨一番。我们可以在一个比较简单的层面，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这个问题。现在我们从第二个预设切入，想一下人类怎么感知外部世界的存在。假如这里有一个被观察的客体，我们知道它的存在，那是因为大脑收到一些电信号——神经信号，大脑对神经信号解释以后，认为外界有一个东西。因为外界光线照射到视网膜上，视神经产生了电信号，信号通过神经系统传给大脑，大脑判断现在看到了银河系。在这个环节里边，决定这个物体存在不存在，是大脑的判断。
 
    在它判断之前，传输的是一些电化学的信号——神经的电脉信号，完全没有外部世界的问题。大脑解释以后，知道了这里的信号代表了物质世界。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外部世界存在不存在，决定了大脑怎么解释。
 
    我们当然会认为大脑肯定是毫无问题的，解释得非常好的。现在我们可以做个测试，看看大脑是不是真的解释得都很正确。
 
    下面需要各位朋友的参与，一起做一个实验。一会儿播放一个跳舞的女孩，她跳一个旋转的舞。大家要观察这个跳舞的女孩，从女孩的顶部看，她到底是顺时针跳舞，还是逆时针跳舞。大家观察一下，不要听别人的，每个人相信自己的大脑，然后我们统计一下观察结果。
 
    看到顺时针旋转跳舞的，请举一下手，逆时针旋转跳舞的举一下手。
 
    看到第一种结论的占大部分，三分之二略少，相反结论的占三分之一多一些，还有四个人看到的跟这两个结论都不一样。这样一个简单的现象，当一个视觉信号传到眼球，到了神经，到了大脑区域被解释以后，不同的人最后得到的结论不一样，而现象就是这个现象。
 
    这不是魔术，是心理学里面用来判断大脑怎么工作的一个实验。在国外一所大学的心理学系的网站上可以看到这个实验素材。这个实验告诉我们，即使我们看到了一些现象，这个现象到底是什么？每个人分析它后给出的结论也不一定一样。这个实验说明了“我们的感官感知是否可靠”真的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由这个感官确认的第一条预设——外界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也还是一个不好证明的假设。
 
    所以也有一些科学哲学家说，科学是建立在不能被证明的、是由普通感知获得的信念的基础上。有人直接说，那也是一种信仰。是信仰没有关系，是一种叫做科学的能够解决问题的信仰。科学建立在一些假设、一些信念的基础上，这个没有问题的，这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传统，是科学本身的边界。如果有人说，穿过这个边界去考虑问题，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是说没有意义。但是在我们搞科学的范畴内来说，我们就讨论到这儿为止——物质世界就是客观存在的，再往下说，不是没有意义，科学暂时就不管它了。现在也有一些科学家对这些问题很感兴趣，不过，科学共同体对这些问题持非常保守和谨慎的态度。
 
    三、科学的逻辑推理不是绝对严格的
 
    刚才讲了怎么判断科学和非科学，接着讲了科学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下面探讨一下科学系统里的逻辑问题。普通人认为科学是经过精密的实验，严格的逻辑，推出一些理论来。这里要讲的是，科学的逻辑不是很严密。
 
    在科学上用两种逻辑体系，一种是归纳，一种是演绎。简单地说，归纳的推理过程是，对某种事物，前边观察到的现象都是这样的，那么推理后面看到的现象也会是这样的。比如，我们到学校门口看到前面走出来五十个学生是女生，就可能归纳说后面出来的学生也是女生，这叫归纳。演绎是前面有一个前提，把后面所有的结论都包含了。比如这个女子学校的学生都是女生，张卫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所以张卫肯定是女生。归纳推理不严密，它的结论不一定是正确的，可是我们在科学上使用最多的恰恰是归纳的推理方式。
 
    比如说我们很关心转基因的问题，我们比较感兴趣到底转基因食品安全不安全呢？这里肯定要用到推理。著名的科学家袁隆平就讲了，如果转基因抗病虫的水稻要人体作实验，我将第一个报名，只要两代人不出现问题，就说明这种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这里使用的是归纳逻辑，科学上大量使用归纳。
 
    通过观察有限的观察数据，得到普遍的结论，科学家都要用归纳的推理。我们在日常生活、科学活动中，都在时时刻刻用归纳的推理。很多人有这个习惯，这是我们生物的一个习惯。比如说有的人去打车，这个地方老打不到车，他就归纳出这个地方不好打车，就换个地方去打车。
 
    因为归纳不是严格的推理，所以肯定会出错。比如说现在的学生都不知道糖精是什么东西了，我的父辈和我这个年龄的人都知道糖精，它是一种食品添加剂，会让食品变得甜。这个糖精是1878年被美国人发现的，到1958年经过了大量的实验以后被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列入了公认安全的食品名单之中。到了1972年，美国FDA又根据一项长期的大鼠喂养实验的结果，决定取消糖精是公认安全的说法，也就是说使用糖精会带来一些问题。从那以后，美国等发达国家的法律规定，在食物中使用糖精必须在标签上注明，使用该产品可能有害。我们可以看到，从这个东西被发现，到经过试验后列为安全的食品，一直到明确提出它是有害的，中间差不多有一百年的历史。在前期确认它是安全的实验中当然使用了归纳推理。所以归纳推理是会出问题的，但是我们在科学上，还是必须要大量地使用归纳。
 
    现在返回去讲刚才提到的科学的预设里边的第三条，就是自然界的齐一性假定。我们之所以使用归纳的推理，就是因为有这条假设，自然界是有序的、齐一的。我们现在的很多科学研究都建立在这个预设以及归纳推理上。比如人类在寻找外星生命中采取的观点。我们很关心外星生命到底存在不存在，宇宙里有没有其他的文明。科学家怎么找外星生命？普遍来说，就是找星体有没有水，如果有水就说这里有很大的几率有生命存在；或者找有机物，如果发现有有机物的话，寻找生命就进步了很大一步。因为地球上的生命是依赖于水，依赖于有机物的，就认为整个宇宙都是这样，这是一条假设。虽然这样一个假设不一定准确，但是发达国家的研究似乎都基于这个假设，我们国家也在酝酿类似的研究计划。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生命还有其他的存在形式，未必都是依赖于水或者是有机物的，这是可能的，按照严格的逻辑来讲，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四、科学无法为社会提供必需的伦理道德准则
 
    接下来交流的是，科学有很大的局限，没有办法提供社会生存所必须的伦理道德。
 
    我们知道人是一个群居的动物，如果像一些科幻小说里说的，把一个人扔到孤岛去，他在岛上活了十年、二十年，返回到人类社会，这是没法发生的。一个人不能抵御大自然的侵害，无论是动物还是天气的变化。对于社会群居的动物来说，最重要的是大家的相互帮助，没有这个帮助，群居就没有意义了。相互帮助用名词来表达，就是道德规范，这是群居社会的本质。但是科学的研究是不去研究这个事情的，我讲的是自然科学，我们研究很多社会科学，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讲的是很狭义的科学，自然科学是不研究这个事情的。没有理论证明人在一起必须要相互帮助，但是人类社会的基础就是相互帮助。
 
    所以科学一个很大的局限是，如果什么都按科学行事的话，人类最基础的东西不去关心，不去研究，不去证明，相反在社会现象里边，有一个把进化论引申到社会科学的现象。很多人都知道《物种起源》，这是1831年从剑桥大学毕业的达尔文，他在剑桥大学学的神学，但是他对神学不大感兴趣，历来想跟上帝唱反调，喜欢研究大自然、动物。毕业后，他以博物学家的身份参加了航海考察。经过二十年的研究，写了一本书《物种起源》，讲了自然界的一些生物物种之间的相互关系，认为是由于进化、遗传和变异来的。本来是很狭义的科学的东西，但是人们把它引申到社会领域，有了一个叫做社会达尔文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认为人类生活在世界上，就要符合科学规律。即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要做一个胜者、强者，不强的人就会淘汰掉。把这个规律引申到社会中本身就是没有道理的，很多集团用这个理论为依据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我相信，对于进化论本身是怎么样的，也有很多的讨论。因为知识有限，无法去探讨它的细节。我们只知道因为进化论跟天主教的教义创世论有很大的差别，所以美国的很多州在这个问题上经过很多的内部斗争。南方的学校曾经规定，如果学校里安排了讲进化论，就要拿出同样的时间讲创世论。
 
    人类用这样的生物学理论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二战时期六百万的犹太人遭到杀害，其中一条理由是纳粹党宣扬德意志民族是优等民族，犹太民族是劣等民族，优胜劣汰，劣等民族没有存在的必要，就把你淘汰掉。实际上是用这个理论实现个人或团体的目的，非关科学。
   
    现在有一个现象，科学本身的研究也碰到了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一些实验，像大家讲的人体实验，试管婴儿，还有一些动物实验，甚至转基因实验，这些东西到底要不要做？科学自身没有办法给它提供一个依据，来确定该不该做。
 
    所以科学既无法提供自身需要的道德约束，也不能为人类社会的生存提供理论规范，伦理规范，这是科学很大的局限，所以我们不提倡把科学运用到一切范围里边。
 
    五、科学不能解释物质世界的全部
 
    我们要讲最后一条了。我们都有一个理想，虽然人类对于整个宇宙的认识非常有限，但是我们都有一个信念，相信经过一代人、一代人的努力，总有一天可以揭示出整个物质世界的全部奥秘。但是一些反思认为，实际上科学按照现在的方法，不太可能解释物质世界的全部。这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一些科学原理说明了科学本身不可能解释物质世界的全部，现象受科学原理的限制，使我们没办法去知道物质世界的全部。
 
    第二个原因是资源的限制，这一条非常明白。像今天地球日讨论的很多问题，是因为地球的资源有限，承受不了欲望的扩张。同样地，研究科学，也是受时间、精力还有人类自身大脑的局限，我们的资源是有局限的。用现在认知的方法，要认识无限的世界，也是有局限的。
 
    第三个原因是，所谓理解世界，解释世界，反思到它的本质就会看到，它的本质就限制了我们能够把整个宇宙的一切事情都搞清楚。
 
    在科学上有几条原理，一般人们认为这几条原理限制了人类能够把整个物质世界都搞清楚。像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如果想把一个参量测准，另外一个参量肯定是测不准的，还有一些理论这里不提了。有一条理论是，高阶科学不能被低阶科学所解释。
 
    什么叫高阶科学呢？什么叫低阶科学呢？如果我们要研究桌子，就可以把它分解成部件来研究，部件进一步分解成分子、原子来研究。越往下叫低阶，越变成一个系统叫高阶。有一种想法认为，既然高阶的系统是由微粒组成的，如果把每一个微粒的运动规律找出来的话，整个系统的运动就决定了。比如说，如果人类的意识是大脑这个物质结构的产物的话，只要研究清楚大脑里面每一个分子，或者是原子、电子、质子的运动，每个时刻处在哪里。如果有一个庞大的计算机，有一个理论体系可以计算出来的话，下一刻大脑里面会出现什么意识，就会得到预测了，这就叫用低阶科学来解释高阶科学。从系统论的角度来说，当很多低阶的部件组织在一起变成一个系统的时候，高阶的系统有一些性质，是低阶的部件身上从来没有过的。
 
    比如说刚才讲的，假设意识就是大脑结构的产物。意识的很多属性在组成它的器官、分子、原子上根本找不到，我们研究这么久，没有发现原子上有痛苦、快乐、伤感。所以就算把每个原子、分子的未知都搞清楚，也不知道意识是什么东西。所以高阶科学不能被低阶科学所解释。
 
    物质世界的组织、相互的结合是非常的深远和广泛的，没有限度。所以怎么能把这些都搞清楚？这个就是科学原理的制约。关于资源限制了我们把一切事情都搞清楚，这个道理是非常明白的，不用特别多的讨论了。
 
    第三个原因是，解释的本质，就制约了我们能够把一切东西都解释清楚。我们解释一个现象的时候，说它为什么是这样，必须用到另外一个东西解释它。比如说为什么这个桌子是光的，上面刷了油漆，为什么油漆是光的，必须解释油漆的性质，为什么有这个性质，接着往下研究。每解释一个A，就拿出一个B来，每解释一个B，就拿出一个C来，人类思维的特点就是这样的，一定拿一个事情说另外一个事情，没有穷尽的。许多科学家说，每当一个新的问题得到答案的时候，马上面临着有十个问题需要解释。
 
    霍金也很无奈。据报道，2003年世界著名的科学家霍金向全世界宣布，说他放弃了对宇宙终极真理的研究。我想比较狭义的意思是指，把四大力学统一到一个框架的理论。他说宇宙比我想象的不可思议还不可思议。他没说不搞科学研究，他只是放弃了企图搞一个大统一的理论，把全体宇宙解释了，他觉得这个做不到。
 
    六、科学不能成为人生观
 
    好，前面我们探讨了科学本质上的一些问题，怎么样去区分科学和非科学，怎么样去认识科学体系内的一些不严格的推理过程，怎么样去了解科学其实是建立在一些假定的基础上的，怎么样去认识用科学的、现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去认识无穷无尽的世界是有困难的，以及人类活动所需要的伦理在科学体系内是找不到什么依据的。那么我们讨论这些是什么目的呢？
 
    首先，我们想要说的就是，科学是一定限度内的正确知识。虽然科学成就已经很辉煌了，但是我们还要记得，科学是一定限度内的正确知识，是值得尊敬而不是崇拜的。现在很多人一说科学怎么说，科学怎么说，其实科学也许从来没有那么说。即使科学那么说，在很多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绝对化。所以把科学绝对化，成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成为科学主义，恰恰是不科学的。真正的科学只有一个东西——科学的精神，本着一种精神去探讨物质世界。
 
    第二，很多有识之士越来越认识到，只靠西方解剖分析的研究世界的方法，很难全面反映整个世界的复杂性。所以也有人提出，我们现在需要在科学的方法论上有所发展，就是不光要用解剖的方法，也要用其他的方法。所以发展科学还需要放眼自身之外，特别关注科学还不能解释的现象，观察不在科学体系内的方法论。
 
    第三个原因是针对个人的，因为我们谈了这么多，就是要知道科学只是人类认识社会、认识世界的一个工具，而不是目的。但是经过了很多科学训练的学生，很多人认为，我学好了科学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需要了，科学观代替了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应该说科学绝对不能够代替人生观，只懂得科学，人生是不一定成功的。因为科学压根儿就不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恰恰对人生是非常重要的。美国有一个科学促进会，它专门在文件里面指出，生活的目的超出了科学的作用范围，所以我们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压根儿不在科学的范畴之内。 
  
  
                                           作者：刘育梁 中国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2012年4月22日讲于中国社会科学院